这位46岁的汉子是汶川县漩口镇一名刻墓碑的匠人。自从20年前拜师学艺,錾子作笔,石板为纸,吴文长早不记得替人写过多少“石头信”,生死离别早已见惯。然而,给震中逝者写信让他觉得“很难,很痛。”
“怎么会跟以前刻碑的心情一样,那么多人一下子说没有就没有了,活下来的人哪个想起不心痛?”吴文长说。
映秀镇的幸存者有近6000人。漩口与映秀交界,吴文长一家三口侥幸生还,但店铺被震毁。
靠政府补贴加贷款,今年1月,吴文长的刻碑店重新开张。新店址紧挨着成都前往汶川的必经之路。他刻碑的工作间,里面还陈列着花圈和香蜡纸钱等丧葬祭祀用品。垒在门口的几块墓碑原石上竖着招牌——“漩口吴花圈刻碑”,白底黑字,一米多高。
墓碑多是本地产的青石,一块成品售价300元至400元,品质更好的大理石或花岗石因为价钱贵了一倍无人问津。墙角堆放着一些已抛光且刻好纹饰的半成品,描了金漆的龙是给男性的,凤则是给女性的。
映秀唯一的刻墓碑匠人也在地震中遇难。吴家店成了两个镇上经营刻墓碑生意的独一家。虽说多年经营也累积了良好的口碑,吴文长还是担心迁址后人们找不到他,于是在路边竖起招
但这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地震之后近一年,他只刻了10多块碑,差不多是往年的一半。
“现在日子艰难,活人都还顾不过来。”吴文长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而且我们这儿的风俗是下葬后三年才立碑。”
这一年,吴文长所刻墓碑的主人多是映秀的逝者,其中包括他的老友——40岁的药厂工人李全胜。
今年清明前夕,李全胜的家人找他帮忙刻碑时,吴文长一口就应承了。但是,原本不用一天就能完成的活儿,他却迟迟未能完工。
“一拿起刻刀就想起他的样子,想起我们一起钓鱼来回的路上他开玩笑的样子。刀在石头上刻一下就在我心上划一下,那么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没有了?”说到这里,吴文长把脸埋在双手里沉默了。
生意清淡,吴文长却安于现状,因为随着顾客登门而至的还有他不愿多想的地震回忆。这些特殊访客很少主动说起逝者的故事,吴文长也从不打听。生意在沉默中敲定。顾客留下的刻碑信息,虽只言片语,仍可说出一个家庭破碎和幸存者失去至爱后无以言表的哀痛。
“我能做的就是用最少的字说出他们最想说的话,让走了的人安息,给活下来的人一些安慰,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吴文长说。
很快他就发现要实现这样的愿望并非易事。一块墓碑除了逝者姓名、生辰、死因、立碑人姓名和立碑日期以外,最重要的是一副挽联――这是“石头信”寄托生者对逝者哀思的核心内容。而这却是让吴文长最犯难的。
他从旧居废墟中挖出来的《实用封联大全》几乎没有相关范例可参考。这本中国物资出版社出版的泛黄老书是吴文长出师时从师傅那里得到的,对于初中毕业的他而言是手边的工具书,与錾子和小锤一样不可或缺。
“书上的对联有挽父亲、母亲、兄长和其他不同称呼的亲属,但就是没有跟地震有关的内容。”吴文长说,“我们这儿的人文化都有限,也不懂古文,所以对联就更要写得让他们看得懂。”
更重要的是,当地人都很忌讳碑文内容与别人的重复。在同一地方短时间内出现雷同的碑文会被视为对逝者的不尊重。因此,吴文长给自己提出的要求就是“把话说清楚了,还要考虑到亲属的情绪,对仗工整,意思合适,还要符合逝者的身份”。
一本黄色牛皮纸封面的本子记录了吴文长为地震遇难者专门创作的24副挽联,其中“地震无情催母去,人间有爱慰亲魂”“痛心伤永逝,长泪祭吾儿”等几幅是遇难者家属和他自己都比较满意的。
最让吴文长难忘的墓碑主人是一个名叫“翔”的9岁男孩。一直默默流泪的男孩母亲坚持要用一张孩子的全身照做遗像。通常嵌在墓碑上的遗像都是一张半身证件照。
吴文长说:“这样的照片不会让人害怕,看到的人会心痛可惜,但我希望他的家人看了会想起以前全家人在一起高兴的样子。去世的人留下的回忆也有高兴的,活着的人想起来就更要好好活下去。”